这事儿传出去,便会让人觉着镇国公行事荒唐。
倒是和老亲王最初的作风相似了。
要是传到了正是厌嫌的皇上耳中……
“王妃今日向大小姐透露了太子行踪,可要奴婢去打点一番?”琥珀想起此事,不免开口询问。
她家王妃心善,想要成人之美,却也不能忘了要用钱财保稳一点。
“顾莲拿定了主意,她自己自然会去行动。”顾菀淡然摇了摇头:“蓝氏心疼女儿,顾莲手中可有不少的金银,咱们很不用为她费钱费心的。”
不管最后顾莲能不能成事,都不妨碍顾菀的计划。
“倒是要遣人与祖母说一声,四妹妹十一月十八的及笄宴,我想着参与操办。”顾菀想起此事,明眸中划过几抹慎重。
她也答允了顾芊,为她择一门人品好又上进的亲事。
这件事情要好生挑选才行。
顾菀一边打算着往后要做的事情,一边慢条斯理地用完午膳。
刚刚回到“合韵同声”准备仔细研究铺子账目,琉璃就带着笑来回:“王妃娘娘,外头张小姐来了。”
琉璃话音刚落,张瑛便如一匹健跃的俊美小驹,带着蓬勃的活力踏进屋中:“菀妹妹,我可算是能来见你啦!”
未及定下身形,张瑛就在顾菀眼前转了一圈,蹬了蹬脚上的鹿皮小靴,对顾菀笑哼道:“快瞧瞧,我这新到手的骑装怎么样,好不好看?”
“剪裁合宜,料子顺滑,颜色也很衬你。”顾菀面上被感染上明快的笑意,绕着张瑛细细地看了一圈,忍不住夸赞道:“你若是穿了这一身骑在马上,定然是比汗血宝马还要俊俏漂亮的。”
顾菀的话夸到了张瑛身上,让她忍不住拉了顾菀的手,外头笑道:“还是菀妹妹懂我,我当时就觉得这颜色加上这料子,和汗血宝马相似,这才找人裁了做衣裳的。”
顾菀含笑点头,重又多夸赞了几句,随后调笑道:“这身骑装俊是俊,只是等会儿回府的时候,恐怕要借用我府上的房间更衣了——我也不多收你借用费,回去将你那套绣了金线花草纹的整套马鞍给我便是。”
张瑛听完,明亮的杏眼圆睁:“我都送了一匹温顺的好马给你了,你居然还惦记着我最喜欢的那套马鞍!”
“控诉”完顾菀的恶行,张瑛仰起下巴,对顾菀欢喜笑道:“你放心吧,这身骑装是母亲带着我去买的,她最近还允许我随意出门去骑马射箭了呢!”
“伯母理解你了?”顾菀闻言,颇为欣慰地望向张瑛。
从前张瑛向她诉说烦恼,大多都是因为安乐伯夫人不同意她去策马而起。若是安乐伯夫人转换了观念,对张瑛而言,日常间的母女关系就会更亲密一些,是极好的。
“哪有呀,还是念叨着让我没事做些女红。”张瑛叹气道:“莫约是瞧你出嫁那一日,镇国公老夫人落泪,心有感触,故而这些日子才对我管得松快了些。”
她晃了晃顾菀的手,那抹忧愁转瞬间就烟消云散:“你回头多和我母亲说些出嫁后不高兴这样的话,说不准我想要的象牙弓弩就能到手啦!”
言毕,张瑛就开始思虑若是拿到象牙弓弩该如何小心保养的事情。
“那罢了,我还是准备十匹上好的骏马,等着给你添妆罢。”顾菀点了点张瑛的鼻尖,轻笑道:“我手头上还有些事情要处理,我先让琥珀或者琉璃带着你逛一逛肃王府好好?”
“我一个人去逛可没有意思了。”张瑛如此说着,行至桌边,眼神清澈而富有光亮:“我如今能看懂一些府中的账目,不如我帮着你瞧瞧,咱们也好快些出去玩。”
顾菀闻言就双眸弯起,将一沓子账册放到张瑛手中:“这些倒不是府中账目,而是外头铺子往年的经营账面。因上头经营得并不算好,我正在苦恼要不要换个营生,再重新招伙计,平日里又该用怎样的法子。”
老夫人的铺子是交给专人打理的,在这方面倒是很少教她。
顾菀纵然聪慧,可没有引路人,也只能如盲人过河一样,一点一点摸索着石头走了。
听到顾菀话语中的烦恼,张瑛却是眼睛一亮,放下账册,对顾菀道:“菀妹妹,你知不知道新晋的皇商木氏?我母亲曾同那木掌柜聊过,还交流过管理铺子上的事情。我母亲说,木掌柜浅显的三两句,就解了她的困惑——菀妹妹,你要不要请木掌柜上门说说话,或者是将铺子干脆交给木掌柜打理?”
张瑛这一提,顾菀便想起那日所见的、温婉又和善的女子。
分明是第一回 见面,却似给人一种包容亲近之感。
“好,我回头就依着你所说,将木掌柜请来说一说话。”顾菀心中微动,对着张瑛眉眼轻弯:“作为报答,我今日邀你游一游肃王府,等到了下月,还和你一块儿去骑马好不好?”
张瑛脚上的鹿皮小靴高兴地踏出清脆声响:“好,咱们一言为定!”
转过身去,张瑛俯身,在顾菀耳边小声嘟囔道:“这段时间去骑马射箭,我竟然都不是第一名了,肯定要好好练练,将第一名夺回来!”
顾菀瞧着张瑛好胜心被激起来的模样,不由眨眼问道:“到底是哪家的姑娘或是公子,竟是将瑛姐姐给比下去了?”
“就是你成亲时,和顾望站在一块儿拦肃王的那个!”张瑛提起时仍是有些愤愤,但不过一瞬,就挽住顾菀的手:“咱们不提他,赶快带着我在王府中看一看!”
顾菀尚未来得及细想,便被张瑛挽住小跑起来。
清风拂过几步之后,顾菀就将张瑛口中之人忘却到了脑后。
*
罗贵妃当年盛宠一时,是皇后的不二人选。可惜罗家因为通敌叛国之罪除爵流放,罗贵妃更是一朝自缢,惟留谢锦安这一骨血在宫中。
皇上念及旧恩,不光追封皇贵妃,赐予谥号,还下旨将罗贵妃的牌位放在其生前所住的关雎殿中,每日不停地香火供奉。
可若说罗贵妃哀荣盛盛,这近二十年中,却不见皇上亲临关雎殿,为罗贵妃上一柱香。
但在今日,皇宫上下已然知晓,皇上由肃王作陪,在关雎殿待了一整个下午。
等到天色渐晚,才从关雎殿中出来。
“父皇,前头等您的,好似是母后。”谢锦安瞥了一眼在关雎殿门口急慌得团团转的皇后,微微垂眼抬面,在暗红的夕光下露出略苍白的唇色与不同于往日的安静沉默:“您近日要注意身子,方才竟是累睡着了。”
他的话如一阵呵出的气,还未到皇上耳边,就已经消散不见。
所以皇上动都未曾动一下,只有些愣神地眼前那一双映入晚霞的桃花眸子。
眼底有在安眠中猝然惊醒的迷惘与一点脆弱。
“明年除夕宴散后,你陪着朕再来瞧一瞧你母妃。”皇上有些疲乏地揉了揉眉心,语气是从前未有的柔和:“朕记得,你母妃的生辰是在二月……”
如同大梦初醒一般,皇上一边念叨着这话,一边由罗寿搀扶着坐上龙辇,朝着御书房行去。
广阔的大理石宫道上,逶迤着皇后提裙追逐皇帝的背影。
伴着几只低低飞舞的蜻蜓。
小时子不作声地往前走了一步,垂首听候谢锦安的吩咐。
“殿中的熏香燃尽了,你去将它倒掉罢。”谢锦安稍稍转首,眼中的晚霞掺入几分冷色。
又在他指尖触碰到装着秋海棠的荷包时,从冰雪化作春水。
第95章 第九十六章
◎我自然也是想见王爷的◎
俗语说, 蜻蜓低飞要落雨。
小时子不过是亲手去将香炉中的一捧香灰倒掉,就这转瞬的功夫,外头已然是落了如烟的秋雨。
谢锦安立于廊檐之下, 伸出骨节分明的一手,静然地沐着雨丝。
俊美昳丽的侧容朦胧在烟雨之中,似一副画。
有谪仙落于凡尘的氛觉。
听见小时子小跑而来的声响,谢锦安微微侧脸瞥去。
方才在皇上面前的苍白默然, 此刻已然溶于这场秋雨之中。
“走罢,天色已快黑透了。”谢锦安小心地拂去荷包上沾染到的雨点,神色平静地对小时子吩咐道。
想来阿菀在府中,已经等他许久了。
他也……有些累了。
“殿下放心,奴才早就派人去宫门前吩咐车夫准备着了。”小时子望了望外头隐约有变大趋势的雨幕, 对谢锦安道:“只是外头雨势渐大, 关雎殿中原有雨伞放在仓库中,容奴才去寻一寻。”
“不过一点小雨。”谢锦安却不愿意再耽搁片刻,道完这一句后,就潇洒踏入雨中, 步履匆匆地往宫门口们去。
“欸,欸殿下——”小时子不及阻拦,只能伸手望着谢锦安大步离去的背影。他生怕再耽搁片刻,马上就有倾盆大雨披头淋下, 就只好硬着头皮,小跑着跟上谢锦安的背影。
秋雨果然是越下越大的。
大到原先还能从容在细雨中飞舞的蜻蜓, 只能凄凄惨惨地扇着沉甸甸的翅膀, 落在小时子路径的低矮灌木丛中。
蜻蜓是花鸟房顺带着养的。
为着让宫中贵人们赏心悦目, 所选育的蜻蜓就和鹦鹉翠鸟一样, 有五颜六色的光彩。
即便是落在草丛中, 亦亮丽如琉璃映光。
漂亮得让小时子花了眼,在宫门口没有抬头看前面。
一头撞在谢锦安身上。
小时子未来得及揉一揉酸痛的鼻头,就想先出声行礼谢罪。
忽而看到前头伸出一截油纸伞的伞边。
檀木做骨,油墨映画。
是当时皇上赐下的、备在肃王府中的御伞。
专给肃王夫妻用的,以彰显皇室身份贵重。
是王妃来接王爷了呀。
小时子立刻就噤了声,悄不作声地探头往马车那儿看,果然瞧见琥珀撑着一把素伞,在对着他招手让他过去。
他就嘿嘿一笑,用手在额上搭了个挡雨台,随后往那儿就闷头奔去。
“王妃娘娘怎么来了,等了多久呀。”小时子喘着气,压低声音问琥珀。
琥珀便低笑道:“原是要陪安乐伯府的张小姐逛逛的,可才走到池子那儿,张小姐就说蜻蜓低飞恐要下雨,赶紧回去才好。”
“王妃空闲了下来,想起府中马车上还未曾放备用的伞,又惦念着王爷,干脆过来等了。”
“至于等了多久,王妃叮嘱了我,不许告诉你的。”
*
谢锦安立在宫门之下,有些怔愣地盯着顾菀,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。
惟掌心护着的荷包如棉花一样柔软。
“王爷?”顾菀换了身适合雨天穿的短式襦裙,见谢锦安呆立在原地,便提裙上前,踮起脚尖,将檀木纸伞举过谢锦安的头顶。
她一手举伞,一边伸出手用帕子拂走谢锦安发丝上悬着的雨珠,明眸中弯出带着温柔的笑意:“王爷怎么突然感觉变傻了许多,还在雨里头站着。”
顾菀仰面近了谢锦安,彼此气息交缠,在掺了幽香的焚木香气中,自然就看见谢锦安眼中有细细的红丝泛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