顾菀的指尖给勾缠得有些酥痒,让她总是忍不住想笑出来。
偏她动了动手指,抬首对上那双潋滟动人的桃花眸子,鬼使神差地任由谢锦安继续勾着。
她也就继续笑着,笑着应下谢锦安的话,一双明眸弯作了月牙。
直到回了肃王府,两人也仍旧是彼此勾着指尖,面上是和煦的笑。
李管家在门口笑眯眯地迎接二人,说午膳已经摆好了,就在后花园中池中亭上,能欣赏诗中所写的枯荷翠竹之景。
“老仆回头联系皇宫的花房,请黄公公前来,给后花园中种上一片秋海棠。”望见顾菀鬓边的秋海棠,李管家瞬间就如此说道。
谢锦安面上流露出赞许的神色:“多谢李管家了。”
然后转头要帮顾菀去提逶迤在地的裙摆——大门旁有一条直通池中亭的石子小路,为着情.趣做成乡间青苔覆地的模样,若裙摆一路这样拖过去,可就要染成绿色的了。
谁想谢锦安刚弯下腰,后头就传来“哒哒”的马蹄声。
是罗寿手底下的小徒弟,也姓罗,人称小罗公公,来传召皇上的口谕,让肃王陪伴王妃归宁回来后,立即入宫面圣。
谢锦安的指尖立时就僵硬了几分。
顾菀自然看出了谢锦安的一点儿不情愿:任凭是谁,都不愿意在休假期间,被三番两次委以工作的。
偏那人是皇上,偏这代表了对谢锦安的用心。
“王爷去罢,我在家中等着王爷。”顾菀呵气如兰,取下鬓边的秋海棠,放入谢锦安的荷包中,明眸轻弯:“就让它替我陪着王爷罢。”
第94章 第九十四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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谢锦安从顾菀手中接过那个荷包, 登时觉得原先平平的一个荷包,变得格外如珍如宝起来,是万金都不换的。
握在掌中, 泛着光的锦面上还有几分女子掌心的余温。
像秋海棠一样柔软动人。
让谢锦安原有些僵硬不愿的指尖霎时如握暖玉,一整个儿地放松下来。
“好。”他望着顾菀玫瑰般的笑靥,薄唇微勾,与顾菀再次轻声道别后, 利落地上了小罗公公身后的马车。
小罗公公见谢锦安上车,与顾菀恭敬地行礼告退后,和小时子一道儿坐在马车帘前。
马车平平稳稳地往皇宫驶去。
谢锦安捻了捻荷包上垂下的流苏,心中转过几抹思虑:瞧皇上的模样,想必是发生了什么急事。算了算时间……应当是景州一案清算完成了。景州之事, 上至武王太子, 下到州县,除了认真剿匪的徐将军外,都在里面有几分自己的心思。被押解至京城后,为了身后的一家老小, 很是嘴硬了不少时日。
但皇上,若是要决心查清楚一件事情,自有自己的手腕和办法。
单独召见他,可想是查出武王太子在景州之事所打的小算盘——当时景州难决, 除官匪勾结的原因外,还有武王大价钱贿赂景州官员, 为太子剿匪添堵的功劳;而太子故意拖延剿匪进度, 企图保收土匪中的主力为私兵的想法, 亦是另一个重要的原因。
如今景州官员要进行清算, 那景州就多出许多官职空位, 又因为多山,要防范匪患再次发生,恐怕要增设几个掌兵巡逻的职位,兼之靠近京师,恐怕在朝中要为此争执不休。
皇上应当是被吵得头疼,一时自己拿不准主意,又不想去询问朝中要官,以防被有心人探明了圣意,让好不容易消停片刻的武王太子再次相争起来,所以才想起了谢锦安这个儿子。
想想肃王未曾掺和朝中的乱象,之前做的几件事情都出乎意料地稳妥,问起的几个主意都颇有新意并不拘泥,且有实行的很大可能,皇上就决定旁敲侧击地问问谢锦安。
也是听说谢锦安近日逢人笑面开,想让自己也跟着松一松,笑一笑的缘故。
心头想好等会儿的应对之语,谢锦安就抬了眼帘,将目光落在了小罗公公身上——他师傅罗寿是个老练完全的性子,不大容易套出话来,相比之下,小罗公公可是差得远了。
“小罗公公,父皇突然召见本王,恐怕是有急事。”他松开指尖缠绕的流苏,手腕一转,就有一锭金元宝落入小罗公公的掌中:“既然是急事,怎地让小罗公公带了马车来呢,还是骑马快一些。”
听谢锦安问的与朝政无关,掌中又是沉甸甸的重量,小罗公公心中放松,立刻答道:“肃王殿下这两日没进宫,自然是不知道的。就光昨日和今早,武王殿下和太子殿下分别骑马,都险些从马上跌下来呢!”
“皇上担心太子与王爷们,就让吩咐了,往后进宫,除非前线军情这样的事情,还是多用马车轿子为好。”
谢锦安心中便了然。
武王与太子即便被按住消停了,也是小动作不断,恐怕亦是皇上宣召他的催化剂之一。
“如今父皇圣明,边境安宁,想来也不是军情这样的事情,那本王可就放心了。”谢锦安眉梢带起一点浅笑,对小罗公公随口露出一点苦恼:“只是不知道父皇要说些什么,还能不能按时回府……”
想起方才谢锦安同顾菀不舍分别的模样,小罗公公就自认明了肃王心事,下意识接口道:“王爷放心,听奴才的师傅说,莫约是与王爷说一说景州之事罢。”
说罢这话,小罗公公就自觉多话,立时闭上了嘴,用眼悄悄地觑了一眼谢锦安。
只见谢锦安未有若有所思之色,反而俊面上透出几分苦恼,似是不想再沾染景州相关之事,这才放下心来,用力握了握手中的金元宝。
不怕不怕,肃王殿下又没有坏心思,就当作了一次人情。
等到了御书房,皇上果然如谢锦安所想的那样,简单说了一番景州之事的处置,便隐晦又随意地问起他的意见。
“你在朝中也当差了一段时日,朕就问一问你对朝中臣工的看法。”皇上神色轻松,眼底却有几分去除不掉的凝沉之色,只对谢锦安说道:“朕从前也问过你大哥和二哥,正好借此看看你在识人方面有没有什么长进。”
“父皇交给儿臣的,多是礼仪文事,故而儿臣多问及父皇赐予儿臣的幕僚,倒是少和朝中臣子交流。”谢锦安敛眉轻声回应,语气略有懒散,却透露着几分让皇上如今格外喜欢的安分与乖巧:“若说起朝中臣工,儿臣能多说些的,只有几位新进的翰林贡士。却也不是在朝政方面,而是在赏花游景方面多有相合之处。”
闻得谢锦安此话,皇上的眼底的凝沉消散了些,带着些笑斥道:“朕就知道你那副样子是为着娶妻做给朕瞧的,等再过几日,朕必定多给你安排些政务,看你还有空与旁人玩乐。”
看谢锦安有些慌张的讨饶,皇上便觉着心情松快了些:从前觉得这个三儿子不上进,如今却是最为省心的一个。
唇角微微露出些许浅笑,皇上的一双龙眼中蓦地闪过一抹光亮:肃王这话说得无意,却是给他提了个醒:景州紧靠京城,其众山可算是京城的屏障,在官员设置上,是一定要慎之又慎的。如今朝中分立两派,纯臣并不算多,不好全都分派出去——倒是从新进的进士,除了入选翰林的部分外,还有许多官职未定,其中不乏寒门出身,正是适合到地方做些小官历练的。
等他回头寻由考察一番,便可以选定人选了。
敲定了主意,皇上整个人身上的低气压就缓缓消散。
他望着给自己提供了一闪灵光的谢锦安,语气格外和善:“虽说你有些躲懒,但总体做得还不错。朕讲究赏罚分明,你想想有什么想要的,就当朕期许你更加勤勉了。”
说罢,皇上仔细想了想,当初武王与太子所要的是什么:武王所求,是国库中一把有名的长剑;而太子么,好似是一本政论的孤本。
皆是与自己前程有用,又在恰当范围内的所求,是皇上的意料之中。
可皇上如今想来,却是不知道自己这个三儿子会求些什么。
谢锦安微微撩起眼帘,不动声色地望了一眼有所思定、眼含满意的皇帝,眼底划过一分清浅的笑意,指尖下意识地缠住荷包上的流苏。
有秋海棠的淡淡香气缠绕而上。
他静静地敛起舒展的眉尖,隐约透露出些许的愁闷与犹豫。
原先满室的舒缓氛围,与谢锦安拧起的长眉一般,一点点拧紧起来。
紧到皇上疑惑地抬起眼,惊讶又好奇地望向谢锦安。
正如他少见谢锦安方才含笑求饶的小慌张,现在的优柔之色,他亦是从未在三儿子的面上见过。
皇上心中就多了一分宽容与怜惜,口吻中多了一分鼓励:“先前成婚时,向朕讨要那么些东西,这会儿却是犹犹豫豫的——你大着胆子说,有你皇祖母在宫里,朕又不会打你板子。”
话音刚落,皇上就见谢锦安那双如罗贵妃一般的桃花眸中,有涟漪般一漾便散的水光。
“儿臣大胆……想请父皇,随着儿臣去看一看母妃。”谢锦安淡声开口,表面镇定,但细细听来便觉嗓音中含着几分颤抖。
原是清朗郎的声音中似掺入些许的冰渣,随着话语缓缓硌在皇帝的心上,泛起轻微又不可忽视的旧痛。
“啪嗒”一声轻响。
皇帝的手不知何时送了力,那手中拿着的奏折一下落在御桌上。
谢锦安重新敛了眉眼,一点惊惧无措掩过方才的愁豫。
薄唇却微微上扬了一分。
*
顾菀目送着小罗公公驾着马车离开。
等车影渐行渐远,才转身回府。
跟在后头的琥珀轻巧上前,帮顾菀提起裙摆,用旁人听不见的气声说道:“王妃,您要传的消息,已经着人送给三小姐了——只是今日瞧着镇国公的脸色,往后要换个法子了。”
先前镇国公府门口那个卖货郎,便是用来传消息的人扮的。
不想今日镇国公心气不顺,恐怕要直接撒到了卖货郎头上。
顾菀弯唇轻笑,眼底有几分讥讽,轻轻摇了摇首。
托先祖的福,镇国公府占地颇大,奴仆众多,少有人能有时间与钱财,去外头街上采购,若想私自买些日用东西,多半是靠串街走巷的卖货郎。
镇国公要撒气,可要看看人心允不允。
李管家见顾菀主仆的眉眼交流,只含笑立在一旁,等到顾菀抬眼,才向前行走了两步,恭敬询问摆在亭中的午膳是否要挪动。
“罢了,既然已经放好,就不用麻烦了。”顾菀摆了摆手,温然笑答。
她往前行了两步,目光划过艳红的红掌花,不觉想起谢锦安抿得红润的薄唇,回头嘱咐道:“晚上让膳房添一道石斛花旗参炖肉汤罢。”
今日会见镇国公,啰嗦烦闷,肃王必然是心中闷着一股火的。
喝些盅汤,正好清火降燥。
第95章 第九十五章
◎二更◎
正如李管家所说, 池中亭四面绕清波,十月中旬虽无满池荷花清艳,但秋风拂来, 枯荷隐响,别有一番景致风光。
是赏景的好地方,也是说悄悄话的好地方。
李管家将饭菜放置好后,就领着人悄悄地下去, 惟留下琥珀服侍着顾菀。
琥珀便一边布菜,一边同顾菀汇报府中诸事。
提起卖货郎传给顾萱的消息时,琥珀忍不住道了一句:“这世上的天良,恐怕要被老亲王一人丧尽了!”
卖货郎所传消息中,便有一句“老亲王府近日奴仆受鞭伤, 浑身青紫者众多”。
想来是老亲王被皇帝训斥禁足, 后又被收走丹书铁券,往日前仆后继送美人送珍宝的人皆是消失不见,老亲王恼怒之下,便发展了这一折磨下人的“爱好”。
想来顾萱知道这一点后, 要好生“照顾”老亲王的想法会更加坚定。
“今日我见镇国公,很是有些春风得意的模样,想来不论是官场上,还是情场上, 都是顺顺利利的。”顾菀不想多提老亲王,夹了一筷子脆嫩的清炒菌菇, 问起琥珀从前她院中意图勾.引镇国公那个婢女:“水儿呢, 想来是心想事成了。”
琥珀提起不安分的水儿, 不复从前烦恼, 和顾菀一样露出几分笑意:“王妃出嫁前, 特意安排了她去何姨娘的院子里。何姨娘领会王妃的意思,不但圆了水儿的梦,还让自己在府中的日子从容了不少。”
说罢,琥珀略顿了顿道:“王妃放心,这事儿已经悄悄地传出去了,想来不少人耳朵中都会有所听闻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