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刻正捂着心口让太医整治。
“孙尚书、叶世子。”镇国公早朝时请了假,枯坐一宿的他面色青白,挤出的圆滑笑容也格外难看:“不知是为了何事而来?”
刑部尚书简略地讲了几句皇宫发生的事情,便道:“不知国公爷, 可知道和老亲王府信件来往的事情?”
镇国公作出一脸惊诧的模样:“是吗?不过我今日请假,发觉府中有小厮偷偷地揣着东西出府,我正在清查这件事情呢。”
叶嘉屿则在一旁道:“国公,咱们奉命而来,既然搜查到与府上有关, 就不免要搜查后院了——那些信件, 都是出自女子之手,许是和府上女眷有关。不知国公可同意,又是否会打扰到老夫人和夫人?”
“尚书和世子尽管派人搜查就是。我也正想知道,我为人正派、教育子女时也要求为身持正, 究竟有没有顺利地教育到子女身上。”想起脸上还有巴掌印的蓝氏,镇国公神色就冷了许多,但还是十分认真地将戏演完,然后吩咐管家, 将后院的女眷请到祠堂处去。
随后,他又热情地招呼刑部尚书和叶嘉屿用茶, 眼角余光瞥着前来搜查的侍卫, 鱼贯而入进入后院。
心中微微一紧。
昨夜他彻夜逼问蓝氏, 并且将后院封锁。
直到顾菀房中的琥珀, 当场抓获顾萱房中的艾草, 鬼鬼祟祟地要将一封信放到顾菀桌上。
他拆开一看,几乎要气死过去——是老亲王亲笔,语气亲昵地写了祈国寺之事。
镇国公也猜出了几分老亲王的打算:指镇国公欺骗于他,谋取荣华富贵。
若这封信没被发现,被搜查出来,可就坐实了顾菀与老亲王早有私情!
不仅顾菀名声坏了,他的其余几个女儿无法嫁给有力的姻亲,坏了家族的前程,是大事情!
镇国公原打算的,就是将这信件烧毁,力保住顾菀,也保住镇国公府的其他人。
他这二女儿与靖北王妃、康阳郡主、柔安公主都有交情,可不能就这样被毁掉。
可后来,镇国公从琥珀那儿得知,太后对顾菀亦是另眼相看,甚至要亲自见一见,指不定要给顾菀赐一门风光的婚事。
镇国公便换了主意:不、不能,他得将二女儿清清白白地保出来,才能对镇国公的前途最为有利。
既然如此,就要将旁人的目光,完完全全转换到另一个人的身上。
比如……在这场信件交流中,最不可或缺的三女儿,顾萱。
他目光最为短浅、脾性最为冲动、已经因为落水而让家族名声受损的三女儿。
一个有“多疑症”的病人,做出什么事情,都可以让人理解的。
搜寻的侍卫动作极快,很快便从后园中找到了线索。
出乎镇国公的意料,除了他亲手放在顾萱房中的信件,还有几张练字的纸,上头整整齐齐地写着秀丽的字迹。
“这是在顾三小姐房中发现的。”领头侍卫将东西呈给了叶嘉屿和刑部尚书。
刑部尚书看过后,便清了清嗓子,看向镇国公:“国公,恐怕要劳烦您和三小姐进宫一趟了。”
“这是自然。”镇国公面色带笑,须臾转为苦恼:“只是,我这三女儿素有病症,恐要先喝一碗安神汤,防止惊着皇上与太后。”
刑部尚书点头,让镇国公下去先安抚安抚顾萱。
一炷香后,镇国公携了浑身颤抖、眼睛发红的顾萱出来。
一行人朝着皇宫中快速行进。
*
刑部尚书和叶嘉屿奉命出宫搜查后,寿康宫就安静了许多。
皇上走到太后右边下首坐下,原先扒住皇上不放的老亲王也平静下来,坐在皇上的下首。
“锦安,顾小姐,也坐罢。”太后此时心绪安然许多,目光扫过老亲王时,就似在看一个即将坏掉的物件,再也挑不起她任何的情绪。
照着顺序,谢锦安应当坐在老亲王对面。
谢锦安抬头看了一眼,谢恩后就毫不犹豫地选了应是顾菀对面的座位。
皇上见后,神色微动,似要说些什么,但还是没有开口。
皇后倒是有些跃跃欲试要说教,却被皇上的一个冷眼扫了回去,赶紧琢磨起等会儿如何与皇上解释。
但是顾菀没有动。
她仍是握着书信,站在正殿中央。
“阿菀?”谢锦安以为顾菀是被今日老亲王这一闹腾给惊着了,不由得低低唤了一声。
少年的嗓音清澈微哑,如蜿蜒浸着松竹的小溪汨汨。
不经意间就由耳入心,朗朗沁人心扉。
顾菀的眼睫浓密卷翘,轻轻颤抖时,就像蝴蝶的翅膀。
她望向谢锦安,心底划过一瞬的犹豫。
一位性子娇柔、被无故污蔑的姑娘,应当怯怯地盼着皇上圣明、查明真相,还给清白。
而不是颇为镇定地大胆为自己证明。
一瞬过后,顾菀遵着原先的计划,向皇上与太后行礼:“禀告皇上与太后娘娘,其实不用派遣人手去搜查,臣女有一个自证清白的法子。”
太后与皇上双双露出惊讶的神色,老亲王和皇后面上则是深深地不可置信。
顾菀微微扬起下巴,露出纤细的颈脖,整个人如同春日里的絮柳,娇弱无依。
可她的神情却透露着一股镇定,似狂风中的一簇芦苇,即便被压弯了腰,也有一股独特又柔软的坚韧。
“亲王殿下方才说臣女心虚,证据便是臣女看见书信后就沉默不言。”顾菀将那些书信展开,玫瑰般娇艳的面上绽开几分笑意:“臣女方才之所以沉默,是因为打开前,亲王殿下口口声声称这些信件乃臣女亲笔所写。但臣女打开看后,却发觉这上头的字迹,并非是臣女的。”
“所以臣女在震惊之下,便无言了片刻。”
在场众人的目光都落在顾菀身上,里头饱含着不可思议、疑惑与惊异。
谢锦安微微一怔,眨了眨眼睛,惊讶地望向顾菀。
他让惊羽查得清楚,那些信件就是镇国公府的夫人并大小姐三小姐用来污蔑阿菀的。上头的字迹,自然也是仿了阿菀的字迹的。
昨晚他在搜查的侍卫中布置了人手,重点就是搜查顾萱的房间。
因他知道镇国公外强中干,面对这样棘手的困境,很大可能会推出一个并不重要的人来保全镇国公府。管家小厮之流,根本不会让皇上相信;而正妻嫡女若是暴露,镇国公府便要往下坠落——所以镇国公会舍弃顾萱。
谢锦安也吩咐了惊羽,让他将先前从顾萱桌上,拿走的几张临摹纸放了回去。
再加上老亲王送回去的那封信,如此便是证据确凿。
他家阿菀清清白白。
现在骤然听闻顾菀的话,谢锦安漂亮的眸子中都漾满了惊讶。
难道……镇国公夫人犯了大错误,让顾萱临摹错了旁人的字迹?
顶着众人眼中的哗然,顾菀眼中有清澈的冰雪:“臣女并不敢欺骗皇上与太后——臣女愿意当场写一段信上的话,以便做对比。”
老亲王几乎要拍案而起,对顾菀怒斥:“你胡说!不要妄图狡辩迷惑皇上!”
“罗寿,将顾小姐需要的东西准备好。”皇上用寒凉的目光将老亲王给按了下去,对着罗公公吩咐道:“再让人将藏书阁的章女官给叫来,朕记得她很擅长辨认字迹。”
罗公公办事的速度极快,不过是一盏茶都不到的功夫,桌子纸张砚台和章女官,都一个不落地送到皇上面前了。
皇上对顾菀和气道:“顾二小姐便写罢。”
顾菀行礼道谢,上前便要挽袖磨墨,有个人却已经先了她一步。
——谢锦安快步上前,抿着薄唇,低垂眉眼,伸出手为顾菀磨墨。
他的手白皙略有薄茧,指节分明,筋脉因使力而微凸。
趁着墨玉般润泽的墨锭,格外赏心悦目。
谢锦安此举,便是在明晃晃地向众人表明:
他信顾菀,从始至终,从未怀疑。
太后神色很是欣慰:只看两人相知互信的模样,她便要帮着这门婚事顺利。世间万千不如意、无良人,碰见一个合心合意、能相互扶持的,真是太不容易了。
皇上依旧是平静无波,无痕的镜面底下,却闪过一分动容。
皇后从前就看谢锦安不爽,如今亦看不起顾菀,更是被这一幕刺痛了眼睛。此刻就维持着表面的端庄,在心中怒骂以平息恼怒。
老亲王面色就更是难堪:他原先还想,等肃王信了他,转头嫌弃起顾菀,对他而言就更是好事。
但他不曾想,事情到了这种地步,肃王竟然还是不曾有疑!
七月中旬的京城如火般炙热,寿康宫中早早便在各个角落摆放了冰盆,再由专门的宫女执扇扇风,为主子们送来凉爽的冷风。
凉风阵阵不息,顾菀却忽然觉得自己似在烈日头下站着,浑身泛起淡淡的热气,似乎下一秒就要变得炽热滚烫。
她挽起袖子,露出如羊脂玉般的一截手腕,伸手取过毛笔。
“多谢王爷。”
顾菀的声音如浸在蜜水里,温软中泛着甜气。
第55章 第五十五章
◎可顾萱,不是正巧是个病人么◎
叶嘉屿、刑部尚书、镇国公和顾萱等人赶到寿康宫时, 便见正殿中央摆了一张梨花木的方桌。
肃王站于梨花木方桌的的一侧,侧容俊美,长眉微凝, 薄唇轻抿,整个人像是摆脱了从前从骨子中透露出来的不羁,变得沉肃起来。惟有一双桃花眸子仍透着鲜活,专心致志、一眨不眨地盯着正在垂首写字的女子。
女子背对于他们, 只能看见乌黑光亮的青丝发髻、袅袅盈盈的婉转细腰,似是一朵娇花。
俊面少年郎,纤身女娇娥。
两人就是站在那里,便成了一副美好且养眼的画卷。
很有琴瑟和鸣、岁月静好的意味。
来不及细看,他们纷纷向皇上太后请安。
请安声渐渐落下后, 顾菀也停了笔。
然后, 她抬首,不自觉与谢锦安对视一瞬,勾起一缕浅浅笑意的同时,神色轻松地将刚写完的纸呈到皇上面前:“臣女写好了, 还请皇上与太后娘娘过目。”
谢锦安则是拿起老亲王带来的信件原件,与顾菀并肩而立,将信件奉上以作对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