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寂寞了, 就总是盼着有人陪陪自己。
谢锦安是皇子, 太后不愿意拘着他的性子,老坐在宫殿里,就由着他四处游玩。
康阳郡主愿意,可她一来是别人家的孙女, 二来母亲与哥哥也入了京城,哪里有常常陪伴太后的道理呢。
幸而最近柔安公主颇为孝顺,太后的心情才好了一些。
可柔安公主到底是要出嫁的呀。将来有了一位驸马,再生上几个孩子, 就一心奔着驸马家去了,哪里记得常回来看太后呢?
但顾菀就不一样了。
她嫁予谢锦安, 将来就是王妃, 是太后名正言顺的孙媳妇。
时时入宫伴太后凤驾, 实属正常。
这样想着, 太后就有些激动, 甚至于落下了几滴开心的泪水。
她亲自起身,将佛珠搁置在小几之上,去扶了顾菀起身:“好孩子,你真是有心了。”
“往后你常常陪着哀家,和哀家多说说话,好不好?”
“臣女在琴棋书画上都不算精通,惟有在说话逗趣上有几分天赋。”顾菀神色添了喜悦,不露痕迹的放松,更多是让长辈喜欢的腼腆乖巧:“承蒙太后娘娘不嫌弃臣女,臣女往后就天天讨太后娘娘高兴,让太后娘娘笑口常开,笑到百岁千岁里去。”
说罢,她抿了抿唇,浓密的眼睫弯弯,蜷起一点羞怯:“太后娘娘,请恕臣女说一句不敬的话——您是王爷的祖母,臣女、臣女往后想像对臣女祖母一样地孝顺太后娘娘。”
太后从来都是多愁感性的,因在这深宫中磨砺数十年,才渐渐变得坚硬威严,惟在儿子孙子面前露出几分。
如今听了顾菀这一番话,她心肠触动,将那内里的柔软情不自禁地透了出来:“好好好,哀家怎么会嫌弃呢?”
“快坐下,快坐下……李嬷嬷,将哀家最爱的雨前龙井给顾小姐沏一盏来。”
顾菀借着太后的手坐下,面色微红地同太后谢恩。
天家威严便是如斯,即便是一盏茶,一声问好,都能让人动辄谢恩。
她坐下后,背脊依旧是挺拔端正的,原先紧握的双手却渐渐有些松弛下来:从太后如今的态度来看,她已经通过了太后的考验,赐婚的事情,莫约是十拿九稳了。
顾菀心头涌起一点点喜悦与高兴。
太后也坐回了自己的高椅之上,顺带平了平激动的心。
端起茶盏、吹茶的间隙,太后语气亲和地问道:“对啦,哀家还未曾问过你,你是如何与锦安认识的?”
她的笑颜极为和蔼,不像是一开始威严肃穆的太后娘娘,反倒像是普通人家的祖母。
但原先被搁置在一旁的紫檀木佛珠被太后重新捏在了手上。
一点一点地、又悄悄转动起来。
让顾菀在雨前龙井的茶香之中重新回过神来,稍有放松的一根弦又再次绷紧。
一切都很让太后满意,那太后就只剩下最后一个疑问了:她一个回京不过半年左右的镇国公府庶女,是如何让闹腾爱玩的肃王,在熙熙攘攘的游园宴上一眼看中,急匆匆赶着回来请求赐婚?
且看她对太后宣召毫不惊讶的模样,太后就知道肃王给她透过风声了。
那便是肃王与她在游园宴前就认识了。
是如何认识的?
是偶然巧遇,还是有人蓄意图谋,想要攀龙附凤?
——这是太后,对顾菀的最后一项考验了。
顾菀伸出手,将天青色茶盏的盖子拿下。
登时,就有薄薄细纱一般雾气状的茶香涌出,中和了屋子里原先浓郁的香气。
“回太后娘娘,臣女是在三月二十四日头一回碰见王爷的。”她仰起脸,望着太后,声音如茶香一般沁人心脾,又带了一分属于自己味道娇怜:“那日是臣女第一回 逛京城中的珠宝铺子,所以记得格外清楚。”
“臣女与姐妹们逛着选完后,就回去上了自家的马车,准备回去。不想臣女才刚刚踏上马车,那马儿就忽然疯了,挣脱了缰绳冲了出去,在街道上疾驰狂奔,没有人能阻止。”
“便在马车要撞上建筑侧翻时,王爷就像天上的谪仙下凡似的,救了臣女。”
“即便王爷自己受了伤,却是一声不吭,还关切问了臣女情况。”话到这一处,顾菀细柔的嗓音中夹了些微微的哭腔,眼角眉梢间像见了天上的骄阳,映出着动人的光辉,眼中秋水荡漾,似要下起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:
“臣女……对王爷便这样认识了。”她虽语含哭腔,说出这句话时,尾音却是带笑的。
让人觉得,她能与谢锦安相识,便是此生无憾了。
太后手上的佛珠再次停下。
她有些长久地凝视着顾菀,心中相信了顾菀九分,将剩下的一分疑惑目光递给了在那不动、装作石像的李公公:她怎么从来都没有,听过锦安提过这英雄救美的事情?
李公公接收到目光,赶紧小跑过去,俯身到太后耳边,轻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:“……肃王殿下因怕太后娘娘您责怪,又觉得英雄救美,反倒在人姑娘前受了伤,面子上过不去,所以嘱咐了奴才,一律不准将这话给您知道的。”
“太后娘娘您放心,那日肃王殿下出宫是临时起意的,事先没任何人知道。”甚至是鸽掉了与皇上约好的查功课,让皇上又生了好一通火气。
“而惊马的事,奴才防止有人要算计肃王殿下,也派人去查过,好似和镇国公府的夫人有一点关系……”
太后的眼神在李公公的讲述下彻底柔和了起来。
她抚养谢锦安长大,也是知道他的性子的——虽然是意气不羁的模样,但若是有在乎的,便会拼着性命也要护着。
若这孩子不是对顾菀先生了情愫,又怎么冒险去做这英雄救美的事情?还伤到了自身。
要是搁在旁人身上,太后敢保证:任凭有一百条惊马当街狂奔,也碍不着他谢锦安鲜衣怒马游京城。
即便两人后来有所交往,太后也基本能认定,都是谢锦安在背后一手推动。
先哄得一见钟情的姑娘答应与自己成婚,然后就急匆匆地来找她这个皇祖母赐婚了。
真是个……心急的臭小子。
再看眼前的顾菀,回忆起初遇,眼中已经泛起缱绻含情的眸光。
眼见就是姑娘家情窦初开、爱上拯救自己的英雄的模样。
想起李公公的最后一句话,太后对顾菀的观感除了有对晚辈的喜欢和对孙媳妇人选的满意之外,更多了一份心疼。
……若是嫡母心疼的话,也轮不到由祖母养到现在了了;要是父亲在乎的话,这及笄的大事情,也不会在庄子上草草了事了。
太后心中对蓝氏的印象便降低了:往日宴席上,看着是个端庄的诰命夫人,内里居然这样对美貌的庶女刻薄。
唔,也是,她记得镇国公府的嫡女在样貌上,不是顶顶出众的,照着她这未来孙媳妇比,可是差远了。
在太后心中,已经是将顾菀当作未来的孙媳妇看待了。
正是越看越喜欢的时候。
“快些品一品这龙井茶合不合你口味,若是你喜欢,我回头让李嬷嬷给你带一盒回去。”太后此刻已经是笑眼眯眯,催着顾菀品尝雨前龙井,见着顾菀形容娇美,又不免叹气:“你回京城的时间短,是不是不知道锦安从前做过的胡闹事情?”
这样美貌的姑娘,性子又好又孝顺,真是实打实地便宜了锦安。
“回太后娘娘,臣女都知道的。”舌尖滚过雨前龙井的茶香,顾菀轻笑着回答道:“但臣女相信,那些不过是王爷的表面罢了。”
“王爷的内里,其实是个光明磊落的君子。”顾菀的神情中有几分坚定。
太后听得心中一酸,不由得想起一些故人往事。
罗氏就是个行事公正的性子,她的儿子如无意外,应当也会如此。
可偏偏锦安,正是因为从小够恣意,够胡闹,生得文武不全,才平安长到现在。
“你能这样想,哀家很高兴。”太后的笑容中多了一抹欣慰的神色。
“锦安他……从小到大,相信他的人是不多的,他愿意信任的人也是不多的。”
“你能这样相信锦安,锦安也信任你,就很好。”
顾菀眼前闪过谢锦安的面容。
是像朝阳一样鲜活耀眼的少年郎,是像清风一样恣意随心的少年郎。
在皇宫十几年,竟是少有人相信的。
那被卷入宫中诸事的漩涡中时,也时这样孤身一人么?
顾菀指尖轻轻一颤,心尖有些泛涩。
第47章 祈国寺(九)
◎这一炷香……有问题◎
说完那一番话, 太后心中满是欣慰,温声对顾菀道:“等明日回宫之后,我就下懿旨, 给你和锦安赐婚。”
顾菀收起心中的涩意,郑重起身,对太后行了大礼:“臣女多谢太后娘娘成全。”
“往后臣女必然不负太后娘娘的期盼,必定会永远信任王爷、关爱王爷。”
这是她对太后的承诺, 也是对肃王的承诺。
太后亲自扶了顾菀起身:“好孩子,哀家相信你一定能做到。”
她略微思量了一下,对顾菀道:“哀家见你喜欢,你愿不愿意陪着哀家在这念佛堂住一晚,等明日下午再和哀家一道入宫, 接哀家赐婚的懿旨?”
“臣女愿意和太后娘娘在一块儿。”顾菀细眉弯弯, 乖顺回答。
“正巧旁边的左厢房没人住,我让李嬷嬷去收拾一番,你带了东西来就住在那儿。”太后道:“柔安一个人陪着我,恐怕觉着无趣, 你来了也可以让柔安有个伴。”
顾菀轻声笑道:“柔安公主性子亲和,是臣女见过最平易近人的公主,臣女瞧着公主,也是很孝敬太后的。”
太后闻言赞同, 旋即又似想起什么似的,问道:“那日游园宴, 你有没有见过永福?”
游园宴上, 永福公主闹出的丑事, 已经是太后心中的一根刺了。
只要永福公主还在, 未来还能出现在众人眼前, 那旁人就永远能想起因为永福公主而被泼到皇家头上、不可磨灭的污水。
身为皇室嫡女,享受着皇室所给的优越待遇,不思量着做善事给皇室带来好名声,反而卖官鬻爵、当众淫.乱,败坏皇室的名声!
简直和老亲王没两样!
“回太后娘娘,臣女见过。”察觉到太后心头有几分怒气,顾菀垂下眼帘,嗓音柔软:“永福公主很有皇室威仪。”
“永福公主还赏赐了臣女御酒喝,臣女十分感激。”
“而且,臣女还看到永福公主与柔安公主姐妹情深,柔安公主帮着永福公主抄写佛经,说是为姐姐祈福。”顾菀最后软软笑道:“如此姐妹相恭,是臣女学习的榜样。”
太后就将目光落在顾菀垂下的面上:玉肌雪肤,吹弹可破,怎样看都不会是擅长喝酒、会喝酒的人。而御酒,多是皇帝与大臣宴饮时随用,度数颇高。
想想顾菀先前与康阳交好,永福又素来和康阳不对付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