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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时辰尚不算太晚, 太后却觉得有些熬不住了,早早地吩咐身旁伺候的李嬷嬷传唤热水。
    “人老了, 实在是熬不住了。”太后手握佛珠, 长长地叹了一声:“恐怕今年年节的守岁, 哀家都要提前回去歇息了。”
    李嬷嬷吩咐了人下去, 转头给太后倒了一盏醒神的浓茶:“太后娘娘瞧着还年轻呢, 怎么会呢。”
    太后掐着手指一算,叹息声更重:“照着哀家这个年纪,正是含饴弄孙的时候,可哀家的孙儿们都没定下婚事呢。”
    若要等抱孙儿,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呢。
    李嬷嬷就道:“太后娘娘莫急,奴婢看着皇后娘娘和贤妃娘娘,都在给太子殿下和武王殿下相看王妃了,估计都快了。”
    “哀家还不知道她们的心思。”太后和蔼的面上隐约露出几分讥嘲:“从当年进宫就开始争,如今儿子们长大,要争的除了儿媳,还有儿媳的娘家,估计一时半刻还定不下来呢。”
    即便定了下来,两人还要争着比谁先生皇长孙,又哪个孙儿更得皇帝太后的喜欢。
    说到这,太后的眼中流露出几分遗憾:“所以当年哀家和皇帝最看好罗氏,只可惜罗家……”
    “贵妃娘娘当年最是和气聪慧,只可惜肃王殿下倒是不像贵妃娘娘,也不像陛下。”李嬷嬷低了头,在心里接上了后半句:肃王殿下一副混样儿,整日无所事事,倒是养废了。
    太后转了转佛珠:“这样才最好。”
    在宫闱中,做个闲散无事的皇子,才是最安全的。
    她抚养肃王长大,不求他如何出人头地,只要一辈子平平安安就是。
    平安顺遂,是在皇家中最为难得的四个字。
    这也是她当年答应罗氏的。
    正说着话,外间就有贴身宫女墨香进来。
    “今日热水比往日要快上许多。”李嬷嬷笑着开口,转头却看见墨香的神色不对劲,不像是来报备好热水的。
    像是外头发生了什么大事,又在太后娘娘面前难以开口。
    李嬷嬷看出来了,太后更是。
    她当下就面容微冷,淡声道:“外头发生了什么事情?”
    墨香浑身一震,低头开始支支吾吾。
    李公公就在这时进来,向太后行了个礼,笑道:“太后娘娘,肃王殿下求见您。”
    说罢,他看了一眼墨香,又道:“肃王殿下很是焦急,见墨香进来后没动静,又推了奴才进来。”
    李嬷嬷会意接口:“墨香,你也服侍太后娘娘许久了,怎么现在这样不稳重?”
    “太后娘娘赎罪,奴婢是怕打扰到太后娘娘……”墨香深深叩头请罪。
    “太后娘娘,奴婢瞧着肃王殿下匆匆前来,怕是在宴席上相中了哪家姑娘,回来请您赐婚呢。”李嬷嬷回首对太后露出一个欢喜的笑容。
    太后也不禁笑了起来,没追究方才墨香的异常,只说道:“那快些将肃王请进来,哀家可要看看他说些什么。”
    谢锦安轻车熟路地进了寿康宫。
    “孙儿给皇祖母请安。”他认真又郑重地给太后请安。
    太后道了免礼后,就细细地打量了谢锦安。
    发髻整齐干净,面容英俊昳丽,神情肃正,且身上没有往日参加完宴席后微醺的酒气,泛着清凉凉的水汽,是沐浴过后再来求见的。
    再看耳垂指尖都有几分羞红,可见李嬷嬷或许说对了。
    ——肃王是为了婚事而来。
    果然,谢锦安并未起身,还是保持着请安的姿势,慎重问道:“皇祖母先前答允过孙儿,若是孙儿有看中的闺秀,就立刻下旨给孙儿赐婚的话,可是当真?”
    太后立刻乐开了怀,点头道:“自然自然——快些告诉皇祖母,你看中了哪一家的闺秀?”
    口中虽如此询问,太后心中却有着期待的猜测。
    今日她特意嘱咐了娘家人,给她的小侄女穿上谢锦安素爱的银朱色衣裳,再打扮得漂亮些,争取在游园宴上和谢锦安来一场偶遇。
    如今京城中,太子和武王已有相争之势。
    长宁侯府在后宫中无人,于前朝也只是一般,恐怕在她这把老骨头走后,就要一天不如一天了。
    为保长宁侯府的长久富贵和平静,最好的办法便是和皇室保持姻亲关系。
    且对方地位要高,又不会参与夺嫡。
    所以在太后看来,自家侄女给谢锦安当王妃是极好的。
    而且彼此都是有人品保障的,不是那等心计恶毒的人。先前又见过好几回,也不算盲婚哑嫁了。
    谢锦安也知道太后的想法。
    他虽见过长宁侯府的小姐好几面,可至今都没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。
    不似阿菀。
    只初见那一眼,就让他魂牵梦萦、神思不属。
    打心底里,就是特殊的那一个。
    “孙儿请求皇祖母,将镇国公府的二小姐指给孙儿做王妃。”谢锦安垂下眼帘,桃花眸中似沉起波涛,一字一句坚定道。
    他心尖上泛起隐秘的、欢喜的颤抖。
    他话音未落,太后手上不停转动的佛珠便停住了。
    一向波澜不惊的太后,在面上显现出明显的惊诧:“镇国公府的二小姐?”
    这名号她并不熟悉,只听李嬷嬷在念游园宴名单时听到过。
    她也记得,镇国公府似乎只有一位嫡长女顾莲,没有第二个嫡女的。
    “是,请皇祖母赐婚。”谢锦安的语气如泰山之石,不可动摇。
    太后的手稍稍捏紧了佛珠,蹙眉唤了谢锦安的名字:“锦安,你先起来。”
    谢锦安没动,只抬起眸子,一向潋滟的眸光中含了几分暗沉:“皇祖母,是不愿意,要出尔反尔?”
    清亮的少年嗓音中,带着沮丧与失望。
    太后疼了谢锦安十余年,最看不得谢锦安这副模样,当下就和缓了语气:“锦安,哀家可没有这么说。”
    “只是哀家总要问一问这位镇国公府的二小姐——哀家从前,还没听过这号人呢。”
    说罢,太后给李嬷嬷使了个眼色,让李嬷嬷下去打听。
    转头见谢锦安就要开口,太后赶紧截断:“你要求娶人家,自然看人家是千般万般的好,哀家可不要从你嘴里听那位顾二小姐。”
    谢锦安在太后下手落座,闻言便笑如春风:“她本来就是千般万般的好。”
    太后望着谢锦安,未曾再说话。
    她这个孙子生得好看,桃花眸子唇又薄,性子随意爱玩,虽还不曾沾染风月之事,可瞧着是个将来多情种的模样。
    谁知如今瞧着,变成了痴情人。
    ……这点倒是像罗氏了。
    李嬷嬷地动作极快,屋中不过半炷香的时间,李嬷嬷就带了消息过来。
    由消息灵通的李公公写在纸上。
    才看到第一行字,太后的眉毛就拧了起来:“这位二小姐,是庶女,还是在庄子上长大的?”
    虽然后头紧跟着写了,是镇国公老夫人亲自教养,可太后依旧有些看不上眼。
    皇子的正妃,怎么着也得是个嫡出小姐。
    不然的话,将来前头的朝典祭祀,后院的侧妃侍妾,可怎么压得住呢?
    “孙儿也是庶出。”谢锦安淡淡接了这一句:“而且父皇从小就不待见孙儿,和在行宫庄子上长大也没差别。”
    “那还不是你幼时顽皮,老是违拗你父皇。”太后听了这话,不由得瞪了一眼谢锦安:“况且你是皇子,真真的天子血脉,哪里是按着普通庶出论的。”
    谢锦安的唇微微抿起,眼见得是不同意太后的观点。
    太后又接着往下看,直到看到“生母”那一行,又不由得皱起了眉头:“她的生母袁氏,原是吏部侍郎嫡女,袁家被夺官抄家后入镇国公府为妾……那便是罪臣之后了?”
    说罢,太后忽然想起什么,自觉失言——袁家,似乎和当年罗国公叛国之事有所牵连,才被夺官抄家的。不过彼时锦安年纪尚幼,对当年之事不甚清楚,如今在他面前提起,应当也没有什么。
    太后不知,谢锦安早已经将当年卷宗熟读。
    如今闻言,心底微微一动。
    再抬首时,面上含了几分苦笑:“皇祖母若是这样说,那孙儿就更是罪臣之后了。”
    罗国公叛国,证据确凿,念及过往功劳,只抄家流放。
    原先板上钉钉的皇后人选贵妃罗氏,接受不了这变故,诞下三皇子后自缢而亡。
    贤妃的母家亦遭受牵连打击。
    倒是原先不显的李德妃,家里因这事立下了重大功劳,被册封为了皇后。
    便是如今的李皇后。
    太后张了张口,发觉自己无法辩驳谢锦安的这句话。
    的确,谢锦安这些年在宫里的遭遇——没有妃嫔想抚养长大,不受皇帝待见,被兄弟们暗中排挤,甚至被不知天高地厚的奴才欺辱过,皆是因为当年罗国公之事。
    她就低头掩饰尴尬,先将那张纸上的内容看完。
    待看到那一句“美貌出众”时,太后自觉找到了根源,就语重心长道:“锦安呐,你还年轻,可也要知道娶妻娶贤……”
    她一语尚未说完,就见眼前这个一向嘴巴乖觉的孙子抬起眼帘,朝着她弯眉一笑,似乎和平常说话逗她笑一样。
    只是那长眉弯度浅浅,唇角弧度淡淡,连笑起来会漾着涟漪的眸子都像变成了一潭深水。
    “皇祖母,顾二小姐性子良善,必然会是位贤德的好妻子。”谢锦安打断了太后的话,嗓音中有些许微凉的无奈:“至于宁小姐,实在是和孙儿不大合适。”
    太后沉默了下来。
    倒是她忘了,她这孙儿只是闲散度日,并不是蠢钝无能。
    有时候他看人看事情,比她这经年的眼睛还要厉害。
    “孙儿自然知道皇祖母的难处。”谢锦安轻声道:“如今世家中,也有那等想要保全自身、置身事外的世家,若说是宗亲里,亦不缺乏身份贵重、自在逍遥的。”
    “便是单论长宁侯府上,孙儿观长宁侯那几位渐渐长成的孙子,也有聪明可塑之材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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